混合动力 私家车如何塑造中产日常生活

北京国贸CBD晚岑岭的车流（视觉中国/图）

从香港城市大学到张珺居住的港岛大要十公里。在每天的通勤路上，香港城市大学民众与海外事务学系助理考验张珺选拔坐四十分钟驾御的地铁，尽管她曾作念过长达十年的私家车研究。2023年出书的《驶向现代性：私家车与现代中国的中产阶级》一书是她当年的研究后果。她以私家车为切入点，探究新世纪以来汽车消耗从虚耗到必需品的不雅念改造经过中，社会经济环境的弘大变化，以及生于1960年代末至1980年代初的中产东谈主士在社会转型期的生命教悔。

东谈主们对汽车的富厚随期间发生着变化——1990年代，汽车不仅代表着迁移上的便利息争放，也承载着消耗者对现代化的理念念生活的向往。而咫尺，交通拥挤却成为了城市生活的常态。在张珺看来，一个以汽车为中心的“天真车体制”果决在中国形成，在这个经过中，咱们不错看到现代化和经济发展、城市化和基础要津开荒如何形塑中产阶级对具体生活的富厚。

实践上，私家车在中国唯有四十多年的历史，汽车虽于20世纪初就传入中国，但在1970年代末昔时，政府不容私东谈主领有私家车。直到1990年代，私家车才逐渐从公事用品改造为消耗品。到了2001年，中国加入宇宙交易组织之后，私家车的擢升和中国新兴中产阶级的崛起相伴。到21世纪的第二个十年，中国曾经成为全球最大的轿车商场。

2004年，张珺和一又友在德国自驾旅行了一个月，德国东谈主开车的风气让她嗅觉很赞佩：为什么德国产的车标的盘会很重，为什么德国会有不限速的高速公路？这其中包含着德国东谈主对“速率”的富厚：唯有标的盘重，车智商开得快，因为开上高速后，标的盘很容易不受阻挡。

那么，中国东谈主开车的风气是若何的，这些风气指向了若何的文化念念象和社会不雅念？开车的风气如何与一个地区的基础要津、城市缱绻、生活空间相互关联？这些好奇是张珺把博士论文选题范围定在中国私家车的动机之一。

降生在广州的她，在成长经过中见证了私家车从严禁个东谈主系数的公事用品，逐渐改造为中产的日常消耗品。从2006到2017年，张珺每年夏天皆会回到珠三角地区跟进研究。张珺刚开动旷野访谒时，许多相熟的受访者渴慕买车，其中有些是大学生，考驾照只是为了在简历中增添一笔。那时，张珺能盘货出市面上系数流行的车型，何况给出大致价钱，“毕竟，车型悉数唯有寥寥几种，历历。”从2010年开动，张珺的受访者中不少东谈主成为车主，他们常常是我方家庭中第一代有车的东谈主，而且他们第一次买的车大部分皆是中等价位的中型轿车。

接下来，张珺见证了他们当中的小部分东谈主的汽车升级，将一辆低端、微型型的小轿车（例如奇瑞QQ）升级迭代，换成中端的轿车（例如凯好意思瑞），甚而升级到高端的奥迪。多年来，她目击不少东谈主在买车方面受到的“同辈压力”，汽车不仅成为他们东谈主际关系和社会行动的必要出行器用，同期成为他们传递钞票、地位或身份认可的序言。

张珺认为，私家车的擢升标明，天然轿车仍是证明个东谈主竖立和向高尚动的绚烂，但东谈主们关于领有轿车的愿望不应神圣地说明为“器用性的，谋略是赢得社会地位”。跟着轿车从只供少数东谈主使用的专门物品改造为中产的日常用品，实践上发生变化的不仅是轿车坐褥本钱的缩短，轿车的蹙迫性曾经经跟着它们所镶嵌的社会、文化和政事收集而演变。

“通过揭示轿车与中产阶级相互缠绕的关系，不错说明新的社会阶级有着若何的边幅，并对传统上的‘更正灵通’作一精雅入微的描写。”她说。

不竭十多年的研究经过中，“中产”的成见也逐渐进入张珺的视线。从2008年全球金融危急之后，中产东谈主士对其“中产”身份的自我认可越来越显赫。部分原因是跨国公司和媒体要在发展中国度开发新的消耗群体，中国中产的言论曝光率大增。

在旷野访谒中，张珺的受访者也越来越多地使用“中产”一词来指摘我方和某些生活神气。“中产”一词也显现出这些受访者对生活的热烈感受：处于中间位置的嗅觉。张珺的受访者多是中年东谈主，他们常常曾经抵达奇迹生活的中间点，亦然多代家庭的中间层。使用“中产”时，他们将我方与新富们辩认开来，他们不认为我方是精英，而认为我方只是通过辛苦责任营生的“普通东谈主”（或“一般东谈主”），对社会莫得太大影响。

参不雅者在郑州车展上体验、选购私家车（视觉中国/图）

与此同期，张珺捕捉到了某种“烦燥”——这种既莫得轨制认证，又对异日枯竭昭着愿景的中间性导致了高度的烦燥感和脆弱性。因此，在“中产阶级”和“私家车”的交织处，张珺探讨了中产阶级“如何感受轿车”，以及“如何通过轿车来感受”，并尝试透过个体的教悔变化，把合手其背后的社会变迁。

近日，《南边东谈主物周刊》采访了张珺，她的研究规模是社会转型和城市发展、基础要津和空间政事、亚洲的科技与社会等。咱们和她聊了汽车与现代化、城市化开荒的关系，东谈主们对汽车的感知神气，以及交通器用的变化给国度、社会和个东谈主层面带来的影响。

现代性是一种念念象

南边东谈主物周刊：

“现代性”是你这本书的标题，亦然主轴，在你基于汽车的研究中，“现代性”究竟指的是什么？

张珺：

我在这本书里念念讲的，并不是说一定要有公路、汽车才是现代性，或者说更个体化的社会才是现代性。在我这里，“现代性”指的更多的是一种“念念象”、一种嗅觉和向往。全球范围内的东谈主皆有对现代化生活的追求，但每一个国度的现代化又是相等不雷同的，若何才算达到了现代性，其实并莫得一个措施谜底。

有好多学者强调现代性（Modernity）这个词要用复数，即使无须也要知谈现代性本人就不是单一的。而咱们在研究中，常常是收拢某时某刻某个具体的所在里的一种感知，或者说在此经过中各式千般的政事、文化、经济力量的纠葛，从而形成的一种很专有的场面。我使用这个词时指向了更为主不雅性的层面。

南边东谈主物周刊：

从主不雅层面，东谈主们对不同交通器用照旧会进行比对，比如自行车和汽车，新世纪前后，开汽车可能会比骑自行车看起来更“现代”或者说“跨越”？

张珺：

我认为弗成松懈地使用“跨越”“过期”去说明。比如，到欧洲你会发现，他们的铁路网相等弘扬，好多东谈主每天坐火车通勤。德国的私家车领有率辞宇宙范围内算是高的，但为什么火车的日常使用率也很高？包括你所提到的自行车，在好多国度皆是不同交通器用的选拔同期存在。关于交通器用的选拔，在什么时候咱们认为什么样的器用是更好的选拔，其实是跟很具体的所在文化和所在经济，还有城市开荒、基础要津紧密考虑在沿途的。

南边东谈主物周刊：

东谈主们描写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北京时，常会说到路上骑着自行车的东谈主们。不同技术段会出现不同的占主导地位的交通器用吗？

张珺：

众人昔时会认为，外出自行车加上公交车就好了，因为那和咱们的居住神气考虑，在单元制体系下，责任地和居住地之间离得很近。在城市化之前，城市的面积和咱们咫尺差得很远。以我成长的广州例如，那时的广州可能只是咫尺的中间一小块。从东谈主口你也不错看到，1990年代初，广州市东谈主口大要是600万驾御，咫尺就卓绝1800万了。是以在这个经过中，东谈主口在增长、城市面积在扩大，这一定会对出行神气产生影响。

另一方面即是基础要津的问题，或者说是在城市缱绻的层面，咱们会问：这个城市是为什么样的交通器用而设想的？比如20世纪20年代，孙中山的男儿孙科在广州市当市长，他冷落，关于城市开荒，谈路发展是很蹙迫的。其实从阿谁时候开动，他所讲到的谈路，就不是一个以东谈主为中心而是以车为中心的交通设想。因此，“现代性是一种念念象”这个问题，放在城市化开荒里，就不错被调节成：你认为一个现代的城市应该长什么样？在2000年前后中国大部分城市极速推广的经过中，众人对城市的念念象是谈路就应该由汽车来主导。你会在好多城市的新区设想里看到多车谈，稀奇宽的公路。

1982年，北京，市民骑着自行车陡立班（视觉中国/图）

解放，照旧便利？

南边东谈主物周刊：

中国私家车的兴起有历史的极端性。1970年代之前，中国政府不容个东谈主领有私家车，在更正灵通之后的三十年间，“中国成为宇宙上最大的轿车商场”，国度不得不进入大皆资金开荒公路基础要津和交通网，这种历史的极端性似乎会带来一些奇特的表象，亦然中国在1970年代昔时很少有“公路电影”的原因，而好意思国在1960年代就有“公路演义”或者“公路电影”。

张珺：

在好意思国，公路片在20世纪初就出现了，阿谁时候他们对公路、汽车的念念象即是息争放考虑在沿途的。好意思国的中产兴起是在战后，五六十年代，和学术界称的“郊区化”考虑在沿途，即是战后的白东谈主中产（也触及种族的问题）皆往外逃，往郊区逃，认为在郊区有车有房是一种理念念生活，是以你会看到好多公路片其实是以日常在郊区的生活为布景。公路是日常生活的对立面，强调一种“冒险”和刺激，在这里公路就成为了对未知的探索，也许有放荡的偶遇，也有谋杀，它承载了与泛泛的日常生活违反的念念象。

而中国如实很不雷同。在更正灵通之前，除了少数手脚公事用品，轿车在总体上被看作资产阶级生活神气，是以它一直被压抑着。比及了1990年代，那时好多闻明的学者在媒体磋议，中国到底要不要发展私家车，有东谈主说会酿成城市拥挤、有东谈主说会酿成阶级分化，但也有东谈主说，有了车之后咱们念念出去玩会粗浅多了。之是以有磋议，就说明它还莫得被开阔接收。因此1990年代也不错说是过渡期，东谈主们迟缓地开动接收轿车手脚日常生活的用品，这是一个约束被重塑的经过。

兰州野生动物园内，游东谈主自驾车辆在投喂区与野生动物互动拍照（视觉中国/图）

南边东谈主物周刊：

为什么你在书中会专诚提到大多数中国的中产在买车时计划得更多的是“便利”而非“解放”？

张珺：

要是问任何一个中国东谈主，你喜不可爱解放，大要莫得东谈主会说不可爱。但撇开这个成见，问他们为什么要买车，众人会自但是然地回应，“便利。”“便利”和“解放”有莫得区别？可能有，但追问到终末会发现，区别可能也没那么大。好意思国东谈主说解放，和中国东谈主说便利，可能皆指的是汽车不错让他们念念去哪就去哪。也即是，他们的感受是相似的，但选拔了不同的词来描写。天然，这个选拔本人、对词语的使用风气，背后亦然文化语境和政事语境的问题。

南边东谈主物周刊：

你提到，购买汽车的中产阶级在日常使用中被“孝谈”所照应，他们要在个东谈主逸想和家庭需求之间作念出和洽，比如购买的私家车会成为一家东谈主的器用。在这内部，何如看待汽车本人的零丁性和中国东谈主的家庭不雅念、公私不雅念之间的互动关系？

张珺：

我不认为这是一个中国的专有表象，只是因为这本书磋议的是中国问题，因此莫得把其他国度放进去。在好多所在，汽车不十足是个东谈主的、解放的、零丁的，它好多时候亦然家庭用车。刚刚咱们提到好意思国的“郊区化”，好意思国的郊区生活常常有两辆车，一辆是出去责任的东谈主开的，大部分情况下是男性的车，而另一辆的车主一般是英文里说的soccermom，这些住在郊区的中产家庭主妇，平时打扫家务、花好多时分带小孩儿去参加各式行动，还有去超市采购等等。好意思国专门会有针对这一群体的汽车告白，一般是七座商务车，是以这亦然一种家庭需求。

可能在好意思国，众人认为买这个车，哪怕问soccermom为什么要买这个车，她可能照旧认为是因为我方很可爱这个车。但在中国，众人就很理所天然地承认这个车不隧谈是为我我方买的，这个车亦然为了家东谈主买的。实践上，他们在考量的经过中皆把家东谈主手脚很蹙迫的变装，只不外在表述上很不雷同。

南边东谈主物周刊：

私家车兴起的经过，也伴跟着中国社会“个体化”的经过，从集体经济式的、由国度合伙安排的社会结构，转向了谛视商场个体和社会流动的结构。私家车的兴起与“个体化”之间的关系是什么？

张珺：

私家车的兴起，不单是是商场的选拔，因为汽车工业不错带动上游的钢铁、煤矿等等产业，是以对国度来说是一个发展的利好选拔。而在个体的层面，你又会发现社会在约束变化，城市在推广，各式千般的需求在产生，汽车也在这个经过中变成了必需品，是以这亦然一环扣一环的经过。把汽车和个体化考虑在沿途，我认为很猛进度上是因为把汽车看作一种个体性的消耗，或者是出于我我方对便利、解放的考量，但实践上这背后有着更宏不雅的政事经济的变化，包括咱们前边说的，城市开荒、基础要津的变化等等。

南边东谈主物周刊实习记者吴俊燊南边东谈主物周刊记者欧阳诗蕾